二月的空气清冷凛冽,但也会时常飘荡着些许暖意。每每到此时节,总会有柔和或冷傲的风,不知疲倦地穿梭于城市
的边边角角,它们似乎要使劲全力,才能吹散爱恨悲欢,抑或是吹尽世间冷暖。
不过这些都不重要。
因为打我降生于这座城市之时,这些景象在我眼中就没有什么寻常之处,自始至终都是如此。
而且,世间冷暖我经历的不少,但我却从未体会过什么是爱恨悲欢。
诡异的二月是我出生的月份,同样也是我结识阿布的月份。
不过那是发生在我一岁的时候。
阿布是一只帅气的阿勃梭鲁,相比之下,彼时的我却还只是一只乳臭未干的凯蒂狗。母亲在生下我之后就不见了踪
影,没有人向我解释原因。所以当我能睁开双眼时,自己早已身处陌生的好心人家。
我曾以为生活本该如此。
收养我的是一对双胞胎,一男一女,长相可爱。我记得我初次打量这个世界时心里无由的惶恐,光芒将我的周遭照
亮,同时也将我的恐惧照亮。我尝试着紧闭双眼,重新回归到一无所知但却心生坦然的黑暗。但是我不能。
我不能拒绝强大的好奇心,更不能抵抗本能般的警惕。
后来阿布听完我的描述,不置可否地笑道,世界是一汪泥泞的沼泽,你的目光一旦不慎踏入,那么只好赌上性命来参
与这场万劫不复。
可是彼时的我不懂。
好心人家的女孩先发现了我睁开双眸的举动,于是全家都兴致勃勃地前来观看,如同孩子见到马戏班的小丑一般,兴
奋异常。我只能越发惊恐,拼命地缩紧身体,然后露出眼睛偷看这些我不认识的陌生面孔。
女孩将我温柔举起,一直越过她的头顶。我垂下双耳,温顺地看着她的褐色双瞳。
她说,从今天起,就叫你毕加索好了!
紧接着,男孩不服气地抗议,女孩则霸道地回击。父母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情景,却不发片语。我被女孩紧紧地
搂在胸口,勉强才能抬起头来,好奇地打量着她尖翘的下巴。那些速度飞快的语句就伴随着她下巴的张合吐露于世。
那一瞬,我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。
我在那一户好心人家里仅仅待了一年。然后,我遇见了阿布。
二月末的一个深夜,阿布闯进家里的厨房,而很不凑巧的是,我的小窝就被安置在那里。阿布瞥了我一眼,却丝毫不
介意我的存在,依然旁若无人地打开冰箱翻找食物。我内心小小的责任感被激发出来,可是阿布看上去是那么的强壮,如
果为了责任感而拼命抗争的话,那么毫无疑问我会输得很惨。虽然我只有一岁大,但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却使我不敢贸然向
前。
我只有站在原地痛苦挣扎。
而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,阿布走到我跟前,用吊儿郎当地腔调问道,愿意跟我出去冒险吗?
我定定地看着阿布,然后缓慢但坚决地点了点头,好似要证明这一草率的决定并不是草率决定似的。因为“冒险”这
一深具蛊惑力的词,强烈动摇了我。
之后,我跟随它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我幻想的征途。
其实,在离开之前我并不内疚,因为内心充斥着所有能想到的蛊惑桥段,所以便无心顾及其他。在跨出窗户之前,世
界温柔地给我抚慰,可是当我满心欢喜准备真正扑向世界怀抱时,世界却换了副嘴脸,予以回击。阿布说,世界对不同的
人会展现不同的面孔,但好在它能包容一切,所以你无需在意。
于是,我开始跟随着阿布,努力地在世界的怀抱中走走停停,跌跌撞撞,只是不能再肆无忌惮地撒娇。
在那不久,我便隐隐失落起来。我一直单纯地以为,所谓冒险,一定就是不停地寻找,寻找需要帮助的弱者,或是寻
找打家劫舍的坏蛋,然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,博得了了虚名。但这一切,在阿布眼里都如同笑话。阿布所说的冒险,其实
就是在这个冷暖人间尽量活得长久一些。
如此简单。
可是我无法反驳,究其原因,也无非就是我势单力薄,对世界的了解天真可笑无药可救。我只能依靠阿布。我唯有依
靠阿布。我学着阿布将自己的生物钟调乱,昼伏夜出,把暗夜臆想成白昼。抑或是帮助阿布在夜间潜入民宅时把守放风,
然后跟着阿布迅速溜走。
这些事情,便是我能做的全部。
有时候也会在梦中梦到之前的主人。
男孩趁女孩不在时,会偷偷抱起我,然后在我耳边悄悄说道,等你长大了,一定要让我先收复你哦。女孩趁男孩不在
时,则会偷偷地向我讲一些学校里的事情,高兴的或者伤心的,自言自语,然后在离开前轻轻地摸我的头。可是当男孩与
女孩待在一起时,总是不停拌嘴,脸挂笑意,却谁也不服谁。
再之后,我会在梦中惊醒,眼角湿润一片。有时候,阿布会悄悄走来,温柔地舔舐掉我眼角的泪珠,而大多数时候,
我只能枕着泪珠,努力地使自己重新入睡。因为没有好精神的话,可能会没有饭吃。
就这样日复一日,在深夜偷得三五肉块,大快朵颐之后,便开始深夜的赶路。
我不知道所去何方。阿布同样不知。我们只是享受一种过程,阿布称之为“在路上”。
这样的日子持续不长,但我却觉得无限长久。好似时日将会永远这样,漫不经心地便一眼万年。这种错觉我不知来自
何处,明明是过着浪荡无依的生活,但内心却永远是恬淡自如。阿布领着我穿越了城市的边边角角,但每日都会寻到一处
安适的居所。
直到那日。
那日的夜如此浓稠,我跟着阿布狂奔在城市的小巷中。
转到一处楼宇的拐角时,阿布才渐渐停下。我们撕扯着眼前得来不易的肉块,之后,阿布突然停下,深深凝视着我,
看我欢快地咀嚼着这份食物。良久,阿布终于开口,它说,赌书消得泼茶香。
我直愣愣地仰起头,困惑地看着眼前的阿布。阿布只是笑,然后叼起它的肉块,步履轻快地向浓稠的夜进发。我跟随
着阿布,一路无语。幸运的是,阿布在黎明之前再度找到一处栖身之地。我伸伸懒腰,准备就此陷于梦乡。而阿布在不远
处优雅地吃着肉块。在我半睡半醒之间,模糊感觉到有人在轻抚我的额头,然后一阵朦胧的声音传来,你知道吗,其实我
是女孩,可你却是男孩……后面的声音更加轻灵,我努力想听清,可是却被困意拉扯进梦乡。等我醒来后,阿布不见了踪
影。
而那已是黄昏时分。
我手足无措地在四周转来转去,没有找到阿布,却遇见了一个女孩。我们四目相对时,她二话不说,直接抛出精灵
球,在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时,便将我收入囊中。动作干净利索,我无能无力。
可我的主人不是她。
我的主人是一个男孩,也许是女孩的弟弟,也许不是。女孩将我从精灵球中放出,然后抱起我,递给男孩,她说,今
后你们要多多关照哈。男孩僵硬地接过我,嘴角抽搐了一下,可能是在笑,但我不能肯定。
男孩是个书呆子,往往因为读书而忘记照料我。有时候女孩也会过来,顺便责备一下男孩,语音中满是溺爱。
一日午后,我在阳光满满的窗台上小憩,不自觉地梦到了阿布。
梦见的是我跟随阿布从好心人家逃出来的那夜,我好奇地问阿布,喂,你叫什么呀。阿布回到,absolve。我一时跟不
上它的发音,只有阿字在喉间转来转去,却吐露不出。阿布扭过头来,微笑着说,叫我阿布就好。
然后我跟随着它穿越林立的高楼,往黑暗深处的深处走去。
我突然惊醒,然后听到男孩趴在书桌上认真地念一首词:
谁念西风独自凉, 萧萧黄叶闭疏窗, 沉思往事立残阳。
被酒莫惊春睡重, 读书消得泼茶香, 当时只道是寻常。
当时只道是寻常啊,我心中默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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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且听风吟 于 2010-2-26 16:21 编辑 ]